土地出让金政策会成为压倒房价的最后一根稻草吗?
作者|冯夷来源|扑克财经
财政部的一纸关于“土地出让金转为税务部门征收”的公文,刷屏了整个高考季,一部分人高呼房地产牛市与土地财政即将终结, 也有一些人认为只是征收部门变更,收入仍用于地方财政,影响寥寥,不应夸大。
思考任何一项政策,重要的不是政策本身的表述,因为任何政策的出台都是博弈的产物,掺杂了各方的利益诉求,在真正实施之前,也很少有人能够预判政策的影响。
这就是政策研究中“结果不可预期性”和最大的“黑天鹅”。
01
土地出让金的本质
土地出让金本质上是一种包税。
什么是包税?
所谓包税,在通讯不便和社会治理粗糙的古代社会是政府主要的征税手段,即把某一项税收委托某人代为征收,中间商赚差价才能最大限度压榨下游的产出,相当于把征税变成了一门“分销”生意:包税人的成本是固定的,为了尽可能的榨取利润,肯定会卖力的征收,充分发挥了代理人的“主观能动性”,能刮地三尺绝不刮两尺。
古代的五姓七家们,做的就是这个生意——正面父母官,反面包税商。
治理越不完善,包税制的作用越大。在蒙元帝国时,几乎所有的税收都是包税,和两宋一脉相承的削弱包税的传统背道而驰,名为帝国实为部落,下层民生几乎无以为继,后续的大明承袭了部分蒙古人的糟粕,所以财政制度也是一塌糊涂。
包税的问题在哪里?
代理人代为征收,引用《让子弹飞》的台词就是:豪绅的钱如数奉还,穷鬼的钱三七分成,关键的问题就变成了——谁七谁三?
回到土地出让金,地产商通过拍卖获得土地,然后找银行融资,开工20%开始卖楼花,收完预付款后继续施工。
过程很简单,但利益分配一点也不简单,下面我们做一个非常粗略的估算(真的非常粗)。
房价200万,土地加税收成本约为110万(以二线城市中心地块为例),房地产企业毛收入60万,建安费30万,如果购买者向商业银行贷款30年,利率5%,利息支出在150万左右,银行的毛利以现在的存款利率粗略估计,可能在110万左右,但这部分收入要进行贴现,毕竟现在的100块肯定比十年后的100块更“值钱”,贴现后约为现在的60万。
在开发商的毛收入中,还有一部分需要支付融资利息和公司税收,此处暂不纳入考虑。
除去建安费之外,购房者的房款,开发商和金融机构拿走一半(开发商和金融机构可以算作联合包税人),地方政府差不多拿走另一半,这些算是房地产研究者的共识。
包税制的三大原罪分别是:包税人相互竞争下容易报高税收,进而抬高百姓税收负担;代理人们拿走份额过高,实际征税成本非常高;征税过程缺乏监管,导致暗箱操作横行。
土地出让金的三大问题恰恰是:开放商竞争地块抬高了土地成本;开放商和金融机构拿走了超过了50%的购房款(除去建安费);出让金在拍卖、返还、缴纳、使用的过程中充斥着大量的不透明。
因为流程过多,每一个环节都有强烈的委屈感:开发商认为自己承担了最大的风险却只拿到小部分购房款;金融机构看着房地产企业的杠杆率战战兢兢、夜不能寐,有时候不得已还要亲自下场,如去年手握1300亿驰援恒大的盛京银行;地方政府拿了大头,但因为民生支出连年激增,入不敷出迫在眉睫;普通民众在似乎永无尽头的房价上涨和悬浮空中的房价收入比下,干脆躺平拉倒。
02
划转税务征收的用意
税收的本质是什么?
是权力。
任何政治,核心都是三类矛盾驱动:内外权衡、党派纷争、央地矛盾,三类矛盾皆以税收和支出为博弈胜负手。
所以很多时候,谁征收税收,未必就不如谁使用税收重要。
近些年从成立税务总局,到营改增,再到各种费改税,本质上都是中央的手越来越深入地方,实际上现代治理体系的进化都以中央逐步深入地方为手段,而我们现在运行的这套“从中央到地方”的治理体系。
在当时这是合理的,因为治理体系必须符合社会发展的阶段,然后与时俱进。但在5G都已经普及的当下看来,这套体系未免过于粗糙,给社会带来了很高的成本,也给民众增加了很大的负担。
抛开利益博弈,从土地出让金这种“包税”慢慢过渡到真正的房地产税,首先就要把这部分划转税务征收。
使用者还是地方政府,但整个过程无疑透明了不止10倍:原来开放商可以拖欠款项,地方政府和开放商可以私下大额返还土地出让金,拍卖过程中国资机构可以与地方政府打配合。
如果土地出让金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税种,或许无伤大雅,但在中西部城市,土地出让金往往占到地方财政收入的一半以上,再加上其他相关税收,部分地区甚至会占到2/3以上。
土地出让金的“方便快捷”也让整个地方政府彻底“房地产化”,哪怕如杭州这样的城市,土地出让金高达1300亿,其他行业的税收相比起来都微不足道。
但房地产作为资产价格的核心,天然站在经济发展的对立面,因为资产价格上涨,一定会扭曲财富分配结构,贫富分配越失衡,消费活力越差。
但如果不改变这套“包税激励”,社会转型无从谈起,打蛇打七寸,房地产改革的发力点必须也只能是土地出让金。
土地出让金划转税务征收,是政策的一小步,却是地方治理转型的一大步。
财政部的19号公文,其实是在我意料之外的,假如没有疫情冲击,地方财政受困于中央支援和地方财政内部分配矛盾,政策出台未必会如此及时顺畅。
我之前谈到过,征税权划转,本质上是一种权力的转移,“政治一向最警惕渗透式推进”(出自克里斯·马修斯的《硬球》),过程绝非媒体描述的那样轻飘,尤其是涉及到土地出让金这样的地方财政命脉。
03
后续可能的影响
任何研究过政策的人,都明白一点,政策的结果是不可预测的,包括制定者自己,不管其真实用意如何。
分析土地出让金划转税务部门征收的用意,在这个疫情后的财政破产时代,首先一点,就是增加财政收入。
在海外,拜登拉着7国集团四面围堵“偷逃税”的跨国企业,尤其是以FANG为首的互联网巨头们,数字经济的征税难度在所有产业中首屈一指,如果不解决这些垄断巨头,向其他“上网”的实体企业征税就更无从谈起了。
土地出让金划转税务征收,流程规范了,大额返还、拖欠、暗箱操作、不透明使用等很难销声匿迹,但至少会大为收敛。
是否会终结土地财政?
房地产是全民焦点,最近的“躺平”又把高房价摆上了案台,所以很多人解读为土地财政的终结,毫无疑问土地财政一定会终结,因为这本身就是临时性的政策,尽管一临时就是上瘾20年。
土地出让金划转税务征收,确实可以视为土地财政终结的端倪。
是否会冲击到房价?
我的答案是,在整个招拍挂过程,有太多意在炒高土地价格的灰色地带,鉴于篇幅不一一列举,随着流程的逐渐透明,冲击土地价格就是情理之中的了。
“面粉”降价了,“面”要不要降价?
当前的焦点在于,“面”的降价会不会变成一场“踩踏”?
尤其是去年9月份的“三道红线”,卡死了开发商高周转的玩法,房地产商只能逐步转型做物业,近期恒大在多地7折甚至5折卖房,就是典型案例,虽然很大程度上是恒大自身的问题。
房企的合同负债在近两年已经加不动了,债务周期的特点就是——如果到了加不动的时候,就意味着到了集中偿还期。
本轮2015-2020房地产小周期已经走到了终点,在这个阶段要警惕房地产市场发生系统性风险,恒大不是结束,更可能是开始,这或许是这项政策在推出时间上最微妙的地方:
它不可能成为压倒房地产的一块有分量的石头,却可能成为压倒房地产的最后一根稻草。